论程千帆先生诗学研究中的时空视角
何等红
程千帆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古代文史研究专家,在古典文学、校雠学、历史学、文学批评等方面都有杰出耕耘,尤精于诗学,他自言:“在我近六十年的学术生涯中,以在古典诗歌方面花费的时间最久,用力最专。”其中从时空的视角对古典诗歌进行观照和研究是程先生的一种尝试,也是方法论上的一次指导。
时空,即时间和空间的合称,是一个物理学、哲学和天文学术语。古人在解释宇宙概念时就说过,四方上下为宇,古今往来为宙,前者空间,后者时间,故而在进行诗歌创作时,无形中已融入了时空思维,作品具有一种时空意识,杜甫有诗“乾坤万里眼,时序百年心”就是实证。程千帆先生对此问题早已有深刻体会,并贯穿于诗学研究中,在《古典诗歌描写与结构中的一与多》中他认为:人类生活于无始无终的时间与无边无际的空间之中,故而不能脱离时间和空间而生存和生活;在《读诗举例》亦言:“古典诗人恪守从生活出发的正确原则,按照所接触所理解的生活及其在特定的时间、空间、条件之下对自己心灵的影响,写出作品来,所以绝不会陷于‘千部一腔,千人不面’”,提倡对于诗歌的理解,不能撇开时空关系。除了自身关注外,程先生还指导弟子们关注诗歌中的时空关系并从事这方面的研究。1981年尚在研究生阶段的莫砺锋在先生指导下翻译了美国著名华裔学者刘若愚《中国诗歌中的时间、空间和自我》一文,程门弟子张伯伟《李白的时间意识与游仙诗》、蒋寅《时空意识与大历诗风的嬗变》等都是从时空视角对诗歌进行研究的成果代表。
程先生从时空角度研究古典诗学,角度新颖,体现了先生独特的理论自觉。这种理论来源于先生一贯倡导的文献学和文艺学相结合的研究方法,文献之考据服务于文学作品的解读,正如先生在《答人问治诗》所言,考证是为了扫除语言、前景等方面的障碍,揭示诗人内在的本质,“我曾经利用校勘学、训诂学、语法学乃至物理学等方面的知识,解决诗歌研究中的一些疑难问题,从而有助于对那些作品的内在涵蕴的理解。”文学研究的起点和终点都是回归作品,时空问题本就是物理学知识,先生将其融会贯通,体现了跨学科、跨领域的研究思维。
诗歌由于语言的凝练性和思维的跳跃性,注定了对时空提出更高的要求,所以有人说诗是时空交错的艺术。程千帆先生借助时空视角的研究,往往给人新的角度,新的解读,新的感触,会让你会心一笑,叹为观止,不仅有方法论的指导,更重要的还有诗学研究实践,在《古诗考索》和《被开拓的诗世界》两本书中都有涉及,特点鲜明。《一个醒的和八个醉的》一文是程千帆先生读杜甫《饮中八仙歌》一诗的札记,先生另辟蹊径,从空间的角度给这首诗新的解读,在前人的基础上实现了突破,说《饮中八仙歌》在形式上的最大特点就是:“就一篇而言,是无头无尾的,就每段言,又是互不相关的。”所写的是八个酒徒,但八个人物又是相互独立的,先生接着说,诗歌本来就是时间艺术,而这首诗却独特地采取了空间艺术的形式,它“像一架屏风,由各自独立的八幅画组合起来,而每幅又只是写意的手法,寥寥几笔,勾画出每个人的神态。”《论唐人边塞诗中的地名的方位、距离及其类似问题》一文针对唐代边塞诗中地理名词不顾地理形势的实际,往往在方位和距离上出现偏差现象,先生经过考察,发现之所以出现偏差是因为要更加突出地表现边塞这个主题,以空间为视角,立足考证,还原了诗意。《古典诗歌描写与结构中的一与多》一文先生专门用一节讨论古典诗歌中时间和空间相对和交叉的一多关系。这种关系,是古诗中的普遍现象,程先生的解读可以说留下了一个范本。他认为时间对于某一事物来说是凝固的、永恒的,但对于很多事物来说是流逝的、短暂的,这种对比给人们带来了一种“人事无常之感。”以时空角度而言,同类型的作品,在时空布局上有某些相似之处,通过一首诗的解读,触类旁通,让我们巧解古诗。
孔子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学术研究中,方法即“器”,好的方法往往能让我们少走弯路,可以使思路豁然开朗。程千帆先生从时间和空间角度解读诗歌的方法,不仅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方法,也提供给我们一种思考问题的思路,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的关系。这种思想和方法融会贯通各类知识、学问,立足考证,还原诗意,实现了跨学科、跨领域的突破,实现了中西方理论的融合;同时重视文学创作经验,以点带面,触类旁通,对时空的处理方式,无形中变成解读古代诗歌的钥匙,启迪诗学研究者可以从创作中获取研究的思路。
作者简介:
何等红(1983—),男,甘肃平凉,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学、地方文学及文化。
原文载于:
《普洱学院学报》2024年第5期
